竹里畲族乡位于泰顺县西北部,西北与乌岩岭国家自然保护区毗连,洞宫山余脉延伸至乡境东北。境内重峦叠嶂,连绵起伏,中部六格尖、蛇(畲)山,东部的湖头尖、雷洞山等山峰海拔都在千米以上,竹里就处于群峰环抱的盆地中。在温暖湿润气候影响下,林木森森,匝地翠竹,孕育竹里溪、雷公漈(石角坑溪)等溪流,也孕育了浓郁的耕读文化和独特的畲族风情。
▲竹里风光
竹里溪流经竹里乡境内,它源于六格尖西麓的白水漈,全长约13公里,上游落差坡降大。两岸毛竹“绀云一色摇青空,匝地连天密无缝”。因山势阻拦,河道洄旋,两岸村落各自形成相对独立的空间。
▲大发垟上溯竹里溪,远山峰为六格峰
此溪文脉源远流长,唐代进士徐相为避乱,于宝历元年(825年)迁居百丈木棉(今泰顺县竹里溪下游溪谷宫头垟、墩头一带),文风渐兴,其后裔出了状元徐奭、进士徐履等一大批仕宦人物。据《分疆录》记载徐相逝后葬于木棉村无相寺侧乾山下,而无相寺在胡卢峰右麓。
▲竹里畲族乡状元厝遗址
▲状元厝遗留的石构件
笔者多方寻找无相寺遗址,有一次竹里何宅垟村一吴姓老人告之:竹里溪畔至何宅垟村的入口处,地名称状元厝,村旁有一处面积一亩多的宫宇古遗址。1958年前,石门楼、戏台等设施犹在。问及葫芦峰在何处?也无知。后指西向隔溪二百米的竹里乡大发垟自然村(今民宿凤栖谷)的后山。暗自细品:大发垟后山,似两只大葫芦,应是葫芦峰。
▲大发垟村后胡芦峰
南宋,永嘉学派代表人物叶适(1150~1223 年),曾到无相寺寻幽探胜。他在《无相寺道中诗》道:
傍水人家柳十余,靠山亭子菊千株
与仆抱樵趋绝涧,随僧寻磬礼精庐
竹鸡露啄堪幽伴,芦菔风乾待岁除
不知身外谁为主,更觉求名计转疏
▲《分疆录》记载叶适《无相寺道中诗》
主张学以致用的叶适虔诚地拜诣木棉村精庐,精庐指佛寺僧舍或读书之所。叶适见到眼前已儒佛糅合,感慨十分,诘问“谁为主”。他与仆人来到深峻的溪谷中,由僧人带路,探寻几百年来此地耕读进仕读书经用理想之地。
▲大发垟村后胡芦峰,为无相寺遗址
在竹里乡境内还流传着一些罗隐传说的歌谣:“大畈垟大畈垟,一年种得三年粮。大住三条岭,爬得有顶又冇(mǎo)印。大住垟种大麦,三年顶一年粮。”在石角坑村还流传:皇帝骨乞丐命罗隐讨饭到石角坑村,受村民接待,他开圣旨口说:石角坑,蚊虫啃竹垴。据泰顺民间谱牒中收录的罗隐《罗江东外记》记载,晚唐诗人罗隐奉吴越王钱镠之命入安固库村(今泰顺南浦溪镇库村)寻访隐者吴畦,期间他途经多个村庄,或许游历过竹里。
▲罗隐《罗江东外记》(泗溪《林氏宗谱》
明代以来,畲汉两族数十姓入迁竹里,分布高山深涧。世居畲族称之“竹”,张家山吴姓说,此是为“竹垟”,可见此地竹林密布。学者萧百兴说:此地“篁间山居”。1985年建置称“竹里畲族乡”,成为竹里畲乡复兴源地。
▲竹林环绕中的上岱畲族寨
《瓯泰一都竹里金山垄雷氏族谱》记载:祖雷元进,明崇祯二年(1629 年),雷调庆偕弟雷调光从云和县东盛村(今属景宁县)迁瑞安县义翔乡六十都梅花垟矴埠头居住(今竹里畲族乡竹里村梅花垟)。
▲金山垄《雷氏宗谱》记入迁竹里梅花垟
第四世雷振连移居黄姜住(黄步具)。嘉庆年间,七世雷玉传移迁竹里岩前垟水井田。嘉庆九年(1804 年),雷玉明从金山垄分迁黄泥岱。道光四年(1824 年),雷显武移迁梅树坑住。雷李优从梅花垟迁此驮山。咸丰年间,雷显栽又从梅花垟迁漈头源,雷正眷转迁干坑。
▲黄泥岱村景
据泰顺一位畲民说:当年,居金山垄祖公分迁时,三十多口,同一镬灶。分家外迁时,家产只有一面铜锣。后来锯开两爿,祖地留一爿,分迁者带一爿。待寻亲时,对咀合同。光绪十九年(1893 年),首次修谱,七八支宗亲汇合修纂《雷氏宗谱》。
▲清代蓝一凤初迁竹里石盂坑遗址
明末至清代,还有蓝姓、李姓畲族入迁。同族众聚居,同根同源,“不是娘舅就是叔伯”。竹里畲族人说,今乡政府办公楼东侧那株大古柏树,是畲族先祖雷姓所植。此地为畲族落担地(肇基地),就在古柏树东侧构庐而居。
▲竹里村梅花垟古柏
据上辈人说:祖公(先祖)入迁时,往往是一家或兄弟结伴同行,一头香炉一头细崽。见有落脚之地,先把香炉安在苦楮垴,与山主交涉,结寮开山。数年辛勤,取得山契始寮(建房)。再请祖公接入安位。为了接续香火,畲民大都选择大山畈或溪涧峡谷,以竹为邻。此地毛竹多,建寮取材方便,还可解决一部分食材(粮食)。
▲畲族供奉祖公位神龛
罗阳进士董正扬有《竹里》诗描写当地风光:
萼华仙人骑绿凤,手把琅玕十万种
绀云一色摇青空,匝地连天密无缝
箨龙队队从风翱,千峰峰影随低高
炎天赤日不知午,但见森森碧玉延
皋银镂管金花纸,岁岁山村来成市
清供朝参玉版师,云米夜舂蓟门士
此地真成鹦鹉林,居人疑是凤凰子
诗中的“凤凰子”,虽没直接指此族群一定是畲族,但以此来形容发祥于凤凰山、身穿凤凰装的畲族,再确切不过了。
▲董正扬《竹里》诗
2004年云寿公路通车之前,竹里交通不便,大部分自然村为畲、汉两族杂居。其中畲族同胞聚居的村寨(自然村)有竹里、梅花垟、水碓垟、黄坭岱、何园、白街、白岩、上碓、坑头、干坑、驮山、牛栏岗、赤岩寨等。虽有几户非畲族居民杂居,多年来,他们为共同建设新家园而友好相处。许多汉族同胞会讲畲族话,互为邻里,隔阂消失,和亲现象也增加。
▲水碓垟畲族村寨
长期以来,畲族人过着清贫而简单的农耕生活,保持乐观烂漫情怀。境内畲族基本按原住地的习俗生活。如崇拜忠勇王三公主、用仙道祭祖公、讲畲语、戴笄着凤凰装、婚丧唱畲歌、饮食居住等习俗。
▲畲族服饰
明永乐二年(1404 年),吴世德从青田县东坑(今属景宁)迁瑞安县义翔乡六十都何宅(今竹里畲族乡何宅垟)。何宅溪与竹里溪交汇的谷地,田畴广阔。
▲《吴氏宗谱记载》吴世德迁入何宅垟
第三世吴永序为儒者,聪颖好学,稼穑惟宝,克勤克俭,家道渐富,力劝子弟耕读。逝后要葬在五石头(今乌石头自然村)。族人抬骸骨金瓶至长蛇岗尾歇夜时,轿中的金瓶沉陷地面一尺。于是众人认为此地为“山龙口”,观此地形为“反弹琵琶”形,于是改葬此地。清道光二年(1822 年),吴姓族人为琵琶坟立碑作序。
▲吴永序墓碑,又称琵琶坟
嘉庆、咸丰年间形成何宅垟村落格局,总体格局倚蛇山(大段坪山),傍水碓坑(何宅垟溪北畔)建造 ,村口建造有牌楼、石拱桥、水碓、雌雄丘、跑马坪射箭场、宗祠,民居有底厝、外厝、吴厝、大段坪等四处、三合院七座(现存四座),还有族房多座。清咸丰年间以后,吴姓开始外迁,多处建筑已拆除辟成良田,存遗址与地名。
▲何宅垟三堂厝
何宅垟祖厝称三堂厝。此支为吴畴裔,承耕读之风。明末清初,吴姓设私塾,族内子弟入塾。康熙年间,吴氏宗祠拔给书斋学田,佃租赡学经费。清康熙年间,吴振姬为首位庠生,至清光绪年间,共培养恩贡 2 人、附贡 1 人、庠生 8 人、监生 6 人。
▲吴氏民居板壁上捷报局部
吴氏大厝,大厅板壁上依稀可见贴有族人中榜的朝(捷)报 22 张。乾隆丁酉年(1777 年),浙江学政王杰给职员吴成信、国学生员吴云、吴镛题“硕德芳型”匾,至今此匾额仍完好保存。清道光年间,吴忠告、吴厚底进入巡检厅任职。何宅垟增设习武场,专辟何宅垟跑马坪骑马射弩,为鼓励尚武之风,凡能射中者奖大米一斗。
▲学政王杰题“硕德芳型”匾额
竹里后坑村也是一处耕读隐地,它坐落在长蛇岗南麓,沿海拔500米的台黄公路南侧而建,视野宽阔,俯瞰大发垟、溪口一带。明洪武年间,刘尹新从青田县章坑(今属景宁县)迁徙后坑。清乾隆后期,十世刘顺千确立以“治家以勤俭为长策,教子耕读为良图”为家训。经过竭力经营,十二世刘道敏五兄弟建“三房大厝”;刘道西派下培养例贡 2 人、监生 3 人。
▲后坑村刘氏三房大厝
村中有大会堂、骑路门楼、路亭、瞭望台等。东北被毛竹园包围,东南为梯田。今大部分居民外迁,开辟为现代观光农业区。
后坑村为浙南山区农耕文明杰作,民居以山为邻,三榴或五榴的民房,独立门户,硬山顶,竖椽青瓦,生活区、生产区及民间信仰聚众设施齐全,并得到保护修缮。
▲清例贡刘明喜古琴式供桌
地处茶石村的石角坑自然村,东为来垄岗、西为牛角坳,村为两座千米高山之间的峡谷深处,海拔 513.6 米。村落物产丰富,进士董正扬游历其间,后忆及其间风物,作诗《久客怀归作山村杂忆十首(之一)》:
石角坑边去,深林又一乡。
蕨根澄粉嫩,楠木种菰香。
冶铁飞星火,栽蓝捣蛎房。
遗文夸绝险,更与说牙阳。
▲董正扬描写石角坑的诗句
诗中描写蕨根、香菇等山珍鲜馔,以及山间手工作坊。石角坑竹林茂密,历史上村民利用这一资源带动造纸业。清康熙二十一年(1682 年),罗元植从福建省连城县彭坑迁泰顺县一都石角坑定居,带来腌竹制纸技术。到罗氏四世罗仁倬(1792-1873 年),养竹制纸,经工艺改造,其技术传横坑、干坑等地。石角坑竹纸的纸质棉韧而不渗,糯白并带竹香草味、价廉。此竹纸与当时雅阳造的“谷纸”比较,性能价位更胜一筹。
▲家谱记载罗氏入迁
嘉庆二十一年(1816年)岁贡叶维挺《罗氏宗谱·序》:“余观萃之。观其所聚天地万地之情,蓋天地之化育,万物之生成,皆由于聚。”
随着腌竹制纸发展,村落格局扩大。村民护竹育林,尽享竹林恩泽。清嘉庆至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间,创办竹纸厂20 座,经济繁荣,成为毛竹制成品、集散、转运之地。竹纸(一都纸)产品均输平阳景宁等地,有挑夫、商客多达 400 多人。
▲竹林深处的石角坑村落
三百多年来,罗姓择大山峡谷而居,顺天命。务必顺其自然,养山育竹,伐竹为纸持家,彼此相得益彰,族睦宗敦,万事享通,安居乐业。尊重自然,聚天地之化育,享万物之生成,今衍生“共建生态文明,共享绿色未来”理念。
▲石角坑村落
遗弃的腌嫩竹发酵池,分布溪边古树下。40多座民房依两条清溪、四岸而建,民居三榴或五榴为主,门前傍溪,垒石为墙。大厅宽敞,明厅两侧为堂前间,后卧室。今大部分村民到村外建房居住。明清时期的竹里畲乡古道与石鼓岭古道交汇此地,而今台黄公路贯穿腹部,交通便利。
▲民居还保留供着上祖乡耆罗仁倬公香祭
石角坑村藏万亩竹海中,生态环境与人居完美结合。竹纸兴村,植竹致富。2002年评为温州市十大生态村,2003年为温州市十佳生态村庄,2012年建成省级毛竹园现代示范园区,“竹乡”美名远扬。
▲黄昏下的石角坑村寨
位于茶石村的石鼓背自然村,海拔535米。北倚来垄岗、东面踞三插溪、西骑石角坑溪的溪谷洄流之地。明代石鼓岭古道经过村腹部。清光绪年间,吴秉福、吴秉祜从司前畲族镇圆州徙入垦山。
▲三插溪洄旋(吴少峰/摄)
▲左为石鼓岭古道、右为石人
早期吴姓垦山入住,形成倚山养山的朴素自然观。此地流传民间传说有《罗隐敲石鼓》《仙人赶石》《三插溪》等。村民就地取材的民居造型古朴别致、典雅大方,同周边的青山绿水和古树融为一体。
▲石鼓背村
村庄建在巨石阵间,遗留六座全木瓦房。村东南可能为火山喷发或地震散落,裸露出数十个巨石,有石人、石鼓、石牛等造型。村周边原始森林生态保护完好,有树龄三百多年的“求子松”、守望村口外缘峭壁胸径二米的“夫妻树”等30 多株。
▲夫妻树
▲左为石牛、右为石虎
石鼓背人倚山养山吃山,人与自然和谐相处。2016 年修复石鼓岭古道,居居茸修一新。此为农耕文明建造的世外桃源。
▲石鼓
▲竹里石鼓背村(吴少峰/摄)
竹里畲族乡“畲”“竹”“农”三个特色村强强组合,齐心协力,打造幸福竹里畲乡。2008 年,列入省级畲族原生态文化源地,近年来举办的浙江三月三畲族风情旅游节,成为当地文旅结合的金名片,畲族风情、自然景观、观光农业、民宿等有序发展。漫步文礼书院,聆听朗朗书声,经过一千余年,依稀寻见那竹里溪流域的耕读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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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期撰稿:雷 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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