奇途

　　1987年盛夏的一天，夜幕初降。

　　金福(化名)双手背在身后走在泥泞的小路上，下过雨的路，石子在相互挤压中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，就像金福心头的烦躁和哀怨，无处发泄，又汹涌在心口，满满当当的喘不过气来。金福猛的一跺脚，泥浆从石子的缝隙中喷溅出来，溅在金福裤腿上，胳膊上，甚至脸上。

　　这是金福上任上垟村书记的第一个夏天，上任以来，金福对村里的角角落落都摸了个遍。区领导说的没错啊，这里的路没办法通行，这里的危房已经随时危及到村民的生命，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的大江南北的时候，这个村怎么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生存呢？金福觉得自己的肩头重重的，是自己对区领导的郑重承诺压着他，是这一片葱郁包围下破败的瓦房压着他，是他刚上任时村委里每一个同事期待的眼神压着他。要致富先修路，这个道理亘古不变。可是怎么修？拿什么修？谁来修？这几个问题成了几个月来一直盘桓在金福心头挥之不去的乌云。金福的脸上没有了笑容，眉头紧紧的皱成“川”字，每当金福要出门上班的时候，妻子埋怨的眼神就出现在眼前。是啊，自己这个村书记当的，没有工资，没有经费，更多的时候没有人理解，几乎大部分村民都以为这个村书记上任就是来讨钱的，难啊，金福难，村民更难。

　　再难，不试怎么知道，咱们中国人，什么时候被困难吓倒过？办法总比问题多。金福开始挨家挨户当说客，他为村民讲修路的重要性，讲路修好以后的美好生活，讲的口干舌燥，大家听的心情激动，可是说到凑钱，立刻就没了声音。有人远远的看到金福来了，马上就关上了大门，有人凑成一堆用嫌恶的表情说：“走吧走吧，金福又来讨钱了。”金福的嗓子哑了，他自己还没有察觉，人群中有人说：“金书记，你大点声，我们听不见啊！”金福深吸一口气，提高分贝继续说，才发现不是自己不够大声，是嗓子哑了。金福回到家数数凑到的几百块钱，暗自懊恼，嗓子哑了又怎么样，这路，还看不到尽头。妻子嫌弃的说就这么点钱，有什么可数的，你倒是说说这个不要钱的村书记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？一家老小都要张着嘴吃饭，眼看就要没米下锅了，这日子还怎么过？妻子的眼泪让金福心烦意乱，是啊，就这点钱，不够，远远不够，明天还要继续动员乡亲们。在无数次这样的家庭战争里，金福总是以无声胜有声的赢得胜利。金福知道这种胜利是妻子没有说出口的理解和支持。

　　日复一日，有人被他的道理说服，有人被他的精神感动，村民们有条件的凑钱，没条件的凑人，金福的队伍渐渐壮大起来，那条泥泞的石板路终于开始动工了。这时候，有人问金福：“金书记，你的路占了我家鸡窝，我的鸡都没地方养了，这你总要想想办法解决的！”金福苦笑，这不是我的路啊，这是大家的路，是每个村民的路。好在金福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，像这样的误会和不理解很快就会在大家的说和中解决。

　　真正让金福的情绪爆发的，是去黄屿村山上运石头的一天。那个年代，在人们还没有太多的法律和维权意识的情况下，自我意识就显得特别尖锐和蛮横。一块石头已经成为两村村民战争一触即发的导火线，双方争执不下，眼看着一场群殴在所难免，金福蹲在地上，把头深深的埋进胳膊里，不知道是谁注意到了金福的举动，人群安静了下来，都朝金福看过去，金福孤零零的蹲在石头边上，他是男人，他连嚎啕大哭的权利都没有，金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，他不想哭给谁看，他是真的受不了了，不就是一条路吗？怎么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？战争年代还能团结一心的人，怎么到了要发展的时候就变了呢？自己这个村书记，怎么就当到了这步田地，难道真的要为了一条路搭上几条人命吗？没有人过来劝他，他也不需要，他只是需要这么一个时刻喘息一下，片刻，金福告诉自己，这片土地才刚刚复苏，思想观念的转变还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脚步，要慢慢来，对父老乡亲要拿出更多的耐心和信心才可以。金福站起来转身面对两村的村民，张张嘴，想说什么，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，这时候，不知道是谁轻轻说了句“算了，我们走吧。”人群就这样散去了，留下金福带领的运石头的人，有人小心的问：“金书记，我们还搬吗？”金福看看眼前这群跟着自己吃苦卖力的村民们，又仰头看了看天，他用尽自己的力气大喊一声“搬！”

　　春去秋来，寒来暑往。如果你执着于某一件事的时候，时间总是飞快的溜走。当金福站在这条宽4米多，长1000多米的乡村道路上的时候，他的任期已经过去了一半，此时此刻，跟他一起看着眼前这条路的是他的同事，还有一些村民，这些都是几年来一锹一锹掀出来的感情啊，金福笑着说：“这一年多光顾着修路了，村里的学校还没修，很多危房还要抓紧时间修缮，工作还远远没有做完，我让你们失望了啊。”同事们摇着头，让金福不用说了，谁都知道金福的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，风雨里他满身泥泞的背影，人群里他不知疲倦的说服，深夜里他挥洒在泥土里的汗水，是他咬紧牙关带着村民一锹锹、一块块、一寸寸的修出了这条路啊。日子还长，许多的工作还需要接下来的日子大家继续肩并肩的承担，许多的路还需要金福带着大家一步步的走出来。

　　以后的很多年金福依旧在上垟村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的工作，直到今天，他依然活跃在三垟街道老人周转房的工作群体中。像他这样的村书记在三垟街道的发展历程中还有很多，我们讲述的只是众多普普通通的故事中的一个，每一个经历过改革开放初期的人都知道，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，是万物复苏，也是百废待兴。那个年代，要改变的不仅仅是生活水平，更多的是知识水平，那个年代，我们不能忽视的除了温饱，更多的是精神的贫乏。那个年代的基层干部，是最前线的领路人，是他们用坚韧不拔的信念为我们树立起一代代学习的榜样，他们铺就的不是普通的道路，是艰苦年代的奇迹，是通往幸福生活的坦途。